她嗅覺勝過常人數倍,聽力亦然。
  
  由東宮吹來的風不再帶有慣聞墨香,逐漸沁入鐵鏽腥氣時,她帶著書離開自己居住的辟雍殿。
  足踝處垂著的鐐鍊,刮著石板廊道發出非金非鐵「叮琳」聲響。
  
  到平日習慣看書的樹下坐好,續看先前未讀完的書。
  妙高、萬春、撒馥蘭……濃厚血腥中仍有不同氣味混入,她辨味數人,神色不見變化。
  最後一味香傳來,她輕輕一嘆。
  
  是波律香啊……
  
  半個時辰後,整齊行步由遠而近。
  她耳朵微動一下,彷彿什麼事都還沒發生,安然坐著看書。
  渾身赤紅的兵將團團圍住她,領頭二人衣著貴氣,其上繡的紋樣說明他們具有皇嗣身份。
  
  「東宮已經被你們連袂屠戮成血池,所有嫡庶皇嗣命斷種絕,現在除了你們這脈浣衣院出的以外再無活口。先前如何不正統,人都死光也只得認你們為正統。」
  將書捲著瀏覽內文,她語調慵懶地問起來人:「既然如此,來找我這個國子監丞何故?這裡只管學生,不問宗室之事。」
  
  被她刺中出身低微而無法繼承皇位的痛處,領頭皇子奪過身旁侍衛手裡長劍直擲向她:「妖孽!」
  
  連動都沒動,由著青鋒掠過頭頂。
  綰髮木簪不敵凶器,被削掉的地方落下「喀喀」敲響石板,餘下部分穩不住髮髻散開墜地。
  
  見她無動於衷的身姿,為首兩位皇子互看一眼,另一個會意地將鞍上布袋解下扔她。
  
  「太皇賜妳這妖孽『定國』為號,實在有違宗室正統,不可留下。」
  
  布袋裡的東西骨碌碌自開口滾出來,撞在她腳邊鐐鍊停下。
  即使冠歪髮亂,沾著血污的玉面依然眉目可辨。無驚無恐無怒,劍眉舒開薄脣輕抿,似睡著般祥和。
  
  「傻子。」把書夾在腋下,捧起那顆頭顱,她知道這回不會有人嚷嚷「女子無禮不適國子監」了。你到生前最後一刻依然不信手足會相殘罷?
  
  「沒搞懂你們老祖宗把我用定國天鐵鎖著,放在國子監緣由的都是傻子。」
  
  頭顱滴下的血,如水溶糖化開她腳鐐鍊子。
  有所感應垂眸掃過地面,她露出困或神情:「以往不曾這般……」
  見她分神,認為機不可失的主謀喝令:「殺了這個妖孽!拿她項上人頭跟本王換『定國』封號!」
  名利暈眩人心,一眾殺紅眼的兵將忘記眼前纖弱女子身分為何,刀劍槍箭全往她身上招呼。
  
  「叮咚叮咚鏗鏘叮咚鏗鏘叮咚鏗鏘叮咚叮咚鏗鏘叮鏗——」
  
  金鐵聲如落雨,離她終有半尺便接連響起,無法再像先前那般傷她分毫。
  凶兵奏成的樂曲,總算讓她有動作。
  
  瞧見那一片被阻隔在外又不甘撤回的殺意代表,丹脣淡漠吐出同樣感想:「傻子。」
 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,她面前十來個兵將業已被自己武器或戳喉、或破肚的奪取性命。
  斷開的鐐鍊沾上腥紅,卻未如先前那般溶解。
  「不是人血……」神情似是忖度某事,將首級和書一起夾在胳膊與軀幹間的她,憑著一隻右手與非人哉速度。半個時辰不到,三千精銳滅盡,國子監庭園多出屍山血池景色。
  「妖孽……」這次咒罵顫抖驚懼,扔出人頭的皇子拉住身旁主謀衣袖:「大哥……妖孽殺不死……該如何——」
  
  「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」
  
  突如其來的劇痛令他嚎叫鬆開兄長袖子。
  她手上抓著一條斷臂,用斷口的血抹定國天鐵觀察, 清冷嗓音語氣依然若有所思:「皇族的血也無效,莫非……」
  屈右膝讓小腿橫於身前,拿即使殺戮依然帶在身邊的首級,用斷口殘血沾塗腳鐐。
  這回定國天鐵依舊觸血即化,殘缺刑具落地發出「叮噹」聲,她露出恍然之色:「看來只有親族相殘的血才行。」
  
  「兄弟鬩,定國毀。」將另一腳天鐵鐐環也化去,抬頭看見已經拋下手足逃走的主謀背影:「原來是這個意思。」
  
  「本非同出,卻為利益認了不知是不是同父的人為兄,弒親求榮。」舉起手裡首級往地上兀自嚎叫的皇子頭部砸去。
  
  「啵」一響音如裂瓜,爾後無聲。
  
  「阿愚,你自己報了仇啊。」最後一次說出那個對方會暴跳如雷的戲稱:「江山社稷不再是你遠憂,輕鬆吶。」
  跨過兩顆碎顱,順手抄起某具屍骸至死不放的長棍。
  披頭散髮又一身血跡,她仍如平日去上課般悠然自得走著:「我倒是得去還欠下的最後一課。」
  
  見情勢不對立即脫身的主謀,依循過去記憶在離開國子監最近捷徑路線狂奔。
  以往要一刻才能到的國子監大門,他兩盞茶工夫就跨出門檻。只要、只要逃出國子監,那個被困在那的妖孽就不能奈我何了!
  
  「哼哈哈哈嘎——」
  志滿得意笑聲因眼前柔弱到彷彿風吹就飛的身影,扭曲成如禽類命絕哀鳴戛然而止。怎麼可能?怎麼可能?怎麼可能?
  那妖孽不是被先祖囚禁在國子監三百年,根本無法踏出那裡半步。為何、為何?
  
  「讀聖賢書,所學何事?」
  
  面前始終維持少女容姿的妖物唸起常問之語,仍是如記憶中女夫子那般。
  遭懼怖奪去判斷力的主謀緊盯對方,如在課堂般顫聲答道:「而今而後……庶幾……無愧……」
  
  「錯。」
  
  鮮有表情的嬌容,綻開令人呼吸一滯的笑顏。
  哪怕秋水已變碧藍豎瞳、及地青絲化為銀白,依然讓他忘卻恐懼盯著。
  
  「不過是——」繡花軟鞋輕跺便凌空而起,如玩投壺般信手一擲,長棍便貫穿最後一個皇嗣身軀。
  總是讓學生回答後半的國子監丞,頭一回說出自己的答案:「學著維持人模人樣罷了。」
  
  已無定國天鐵拘束的她,自半空俯瞰沾染點點腥紅的大內宮城。
  「以妖定國,因人滅國。」甩脫礙事的鞋,未有半點髒汙的白裸蓮足,履空無礙地信步離去。
  
  「一群傻子。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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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篇雖然有參考的朝代,但還是歸在架空古代範圍。
  書讀得少不擅長考據,只知道什麼寫什麼。(艸)

  不常寫古風文,最近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應該會比較常寫。
  這次的故事還是一貫的冷情淡漠跟人心險惡,只是心境變化好像嘲諷技能降低很多。(?)

  雖然在這樣的故事後面說這話很奇怪,但祝大家聖誕快樂!: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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