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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芸香會認識她,是受到和她一起住的學姐所託。


  「小芸,我回家期間妳幫我照顧一下咪呼好不好?」家住禁養寵物的普通公寓,學姐之前遇到長假,都是把她養的折耳貓咪呼放男朋友家;不過學姐的男朋友已經入伍,咪呼要寄養誰家讓學姐煩了好幾天。


  如果說是平常,芸香會很樂意幫忙。

  可是昨天指導教授才說要留她下來做實驗,暑假泡湯的她實在沒心情幫忙學姐:「學姐妳室友不是都不回家?請她幫忙照顧咪呼不就好了?」


  「唉呀!待宵沒辦法照顧咪呼啦!」提到室友,學姐露出無奈苦笑:「她只要一專心做事就會連自己都照顧不來,咪呼給她照顧一定活不過三天的。」


  禁不起學姐一再央求,芸香答應幫忙照顧咪呼。

  反正學姐的住處是到學校的必經地點,一天去看兩次應該就夠了吧?


  暑假第一天,芸香默默的待在實驗室幫忙。

  雖然已經習慣教授這種作風的學長姐安慰她說教授留她代表看重她,但芸香寧可教授是在她的成績反應出他的重視。



  早上去看咪呼時,待宵還窩在床上睡覺。即使有學姐給的鑰匙,芸香還是覺得按個電鈴比較好。

  睡眼惺忪的待宵來幫她開門,在她打招呼前便爬回床上睡覺。

  難怪學姐不放心。看待宵的反應和房內擺設,芸香忍不住在心中搖頭。


  學姐的空間跟她本人一樣,東西放得整整齊齊,主要擺設都是柔和的粉色系。

  反觀待宵的空間,亂七八糟堆滿各式各樣奇怪書籍,唯一整齊的大概是書桌和某個書櫃,突出到芸香多看幾眼。


  咦?她也在看墨紡的小說!多出一點共通之處,芸香對她的印象稍微好一點。

  餵好咪呼,她小聲退出房間往學校走去。



  想起可愛的咪呼,芸香的心情比較沒那麼沉重。她也是愛貓但無法養貓,學姐就是知道這點才拜託她。

  有「值完班就能再見到咪呼」這個動力,待在實驗室的時間也沒這麼難熬。

  時間一到,她便迫不及待往學姐住處跑去。


  先按電鈴再開門,一進門咪呼就在她腳邊繞來繞去撒嬌。

  早上沒和她打招呼的待宵雖然醒了,但卻縮在電腦桌前打字。以藍黑色系為主的空間,散發一股「生人勿近」的拒絕氣息。


  「妳好,我是幫樂樂學姐餵咪呼的人,我叫成芸香。」簡單的介紹一下自己,覺得房內空氣滯悶的她順手開了學姐那邊的窗戶。

  「葉待宵,樂樂有說咪呼妳會顧。」一直敲打鍵盤的手總算停下來:「她還說如果妳願意的話,可以來這邊住她的位置,這樣妳可以省下通勤的時間。」

  「真的嗎?」對芸香來說,這是天外飛來的好消息。

  學姐的住處離學校只需步行五分鐘,比起芸香的住處省了十倍通勤時間。加上有咪呼相伴,簡直是到了天堂中途站一樣。

  「我沒差,只要妳把東西準備好、咪呼照顧好就好。」待宵拿著錢包鑰匙站起來:「我要出去買晚餐,妳要住的話就回去收東西過來,記得帶好樂樂的鑰匙。」


  要帶去的東西其實也不多,芸香一趟就把東西搬完。


  即使開了一邊窗戶,房間內的空氣還是沒有流通的跡象。熱到發昏的芸香,連待宵那邊的窗戶也一併打開。

  空氣流通的結果,是待宵桌上的紙張因風力而漫天飛舞。


  「嗚哇啊啊啊啊啊啊!不要跑、不要跑啊!」芸香拚命撈著空中的紙張,以為她在玩的咪呼也跟著一跳一跳地抓紙:「咪呼妳不要用爪子抓啊!」


  好不容易把紙張撿齊,原本擔心順序亂掉的芸香因紙頁上的編號而安心一點。但她整理這一落紙張的同時,也看到了驚人的東西。


  這……這不是墨紡的《照世冥燈》嗎?她居然迷到用手抄下來!驚嘆於待宵的耐性,繼續整理下去的芸香漸漸看出門道。不對啊!墨紡的筆記一只寫到一半,她為什麼連筆記二都有?


  畢竟自己是沒經過同意就看人家的東西,芸香即使疑惑也只能把問題藏在心中。


  那天晚上,她上網去墨紡的個板看小說。

  墨紡更新的《照世冥燈》,跟她從待宵那看到的內容幾乎一樣。


  抱著筆電坐在床上,芸香不時偷瞄待宵。

  一想到居然有個活生生的作家在自己身邊,讓芸香不知該上前相認還是偷偷觀察。

  為了確保自己沒認錯人,她做一個小小實驗。


  她在墨紡講說小說手稿被室友的貓抓破的那篇日記下面推文,跟墨紡要貓的照片。


  「咪呼,來一下。」待宵拿起手機,開始跟咪呼說話。

  幾分鐘後,墨紡傳上一張用手機拍的咪呼照片。


  不能說是想像幻滅,但芸香沒想過墨紡會是像待宵這樣的人。

  那樣有趣的小說,卻是從一個不愛跟人說話的人手裡寫出來。網路上的墨紡活潑健談,現實中的待宵卻冷淡地跟冰塊一樣。


  接下來的日子,芸香總會不經意的看一下待宵在做什麼。

  整天班、半天班、整天班、半天班、整天班、上網閒聊、看書寫論文,每天睡前跟男友聊一個小時的手機。一週七天就這麼過去,難怪墨紡的新書出這麼慢。

  比起待宵,她還是喜歡網路上那個會和她聊小說的墨紡。


  隨著實驗的進行,芸香發現自己一回到家就只能癱坐在電腦桌前動方向鍵看BBS的文章。別說是寫小說,連回應人家文章的腦力都沒有。幸好還有系統設定的罐頭推文,不然她可能就會被列為失蹤人口了。


  她一直忍耐著,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性的問題。但時間過得越久,不安也越來越擴大,最後因為實驗出錯而爆發。


  當她知道一個月的心血結晶,因為一點手續錯誤可能會全盤報銷時,立刻跌坐到椅子上:「那我們這一個月不就做白工了……」

  眼睛發酸發疼,開始湧出淚水。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不能回家、寫不出小說的?


  「小芸妳臉色好差,今天先回去休息好了。」察覺到她要哭了,一樣被留下來的學姐打起精神安慰她:「今天本來就不是妳要來值班的日子,妳禮拜一再來好了。」

  輕輕點頭,她把東西收好離開實驗室。

  門關上的聲音,震掉她的眼淚。顧不得路人側目,她哭著回到學姐住處。


  看到窩在電腦前的待宵,她忍不住說了心中的痛:「我想回家、我想寫小說……待宵妳告訴我……該怎麼做……」

  待宵把椅子轉過來面對她:「說吧。」


  像是被抽掉那塊關鍵的楔子,她不管是否語句通順或合乎邏輯,一股腦把話說出來。對於自己越來越被社會化的事、知道待宵就是墨紡的事、已經很久沒寫小說的事,全都向待宵傾訴。


  「……是不是其實我不應該這樣,應該豁出去什麼都不管的寫小說才對?這樣就會像妳一樣一直都能寫小說還能出書對不對?我為什麼要那麼努力成為『大人』把自己逼到連碰觸夢想的力氣都沒了……」


  她掩面而泣,沒注意到待宵沉著臉在桌上摸索。

  找到自己要的東西,待宵把那三本冊子往芸香拋去,不偏不倚打到她的頭:「好痛!」


  「妳看完這三本,再告訴我妳還覺得我這樣很好嗎?」


  第一本是待宵的年度手札。裡面密密麻麻寫滿工作跟論文的事。她雖然知道待宵在打工,但卻不知道待宵是在當兼職編輯;此外半天班的空閒時間還在兼當占卜師,加上論文幾乎把待宵的時間都佔滿了。

  第二本是待宵的收支簿。即使待宵如此努力賺錢,薪水依舊只能勉強度日。

  第三本是普通筆記本。一堆上下文無關聯性的零碎句子充滿其中,有的句子很長,有的短到只有一兩個字。


  「以前我認為自己能靠寫小說為業,人生點數除了寫小說技能之外其他幾乎沒有點。那時我也是覺得豁出去才是對的,老是覺得學業跟家人都在阻止我。但是,真正阻礙我寫小說的是自己。」抱起咪呼,待宵把面紙盒遞給芸香:「我一直以為要有能坐下來不被人打擾的安靜空間才能寫小說,只有萬字起跳的長篇小說才是小說,但這些其實只是絆腳石。」


  搔著咪呼下巴,待宵露出苦笑。


  「自己給自己限制的結果,是我到已經快要不是學生了才開始出書,但光靠那一點錢根本不夠過活。我做過補習班老師、飲料店店員,前者勞心、後者勞力,讓我一回家就只想睡覺。」待宵舉起手看著掌心,說出令芸香嚇一跳的話:「然後,我發現到自己就算有精神也一個字都打不出來。我看著以前的手稿就好像看別人的東西,忍不住對著稿子哭了好久。」

  「怎麼會……」芸香在網路上看到的墨紡,愛開坑到讓人覺得她有生之年大概寫不完。怎麼可能會寫不出東西來?


  「我把全副心力放在工作上,以為自己做出版業的工作會好一點,結果每天都在看別人的稿子讓我看到字就想吐。」放下手,待宵把辦公椅溜到床邊。


  聽到待宵這樣說,芸香覺得欲哭無淚。連墨紡都會這樣,那我不就沒救了?


  「後來我跟負責帶我的前輩提到這件事,結果被訓了一頓。」待宵拿起寫滿句子的筆記本:「前輩說老天賞飯吃的天才和歷練夠多的人才都不多,大部分都是像我這樣有一點點才能但又不足以一鳴驚人的地才。天才是天賦強求不得,但地才體驗人生之後能成為比人才稍高的後天天才,只是過程會非常痛苦。」



  「把一直在夢中的人拖到現實,大部分的人都會被現實磨去微小的才能。能夠在現實和夢想間做出適當安排的人,的確算是半個天才。放棄其實很快,只要說『我沒辦法』就行,難的是要如何做出『我有辦法』的事。」



  「從那天起,我每天都想辦法寫稿,即使是一個字也好。就像是在做紡織品一樣,光是一梭的動作看不出來會出現什麼;但是五梭、十梭的累積下去,圖案終究會出現。如果沒時間寫,我就在電話裡講給我男朋友聽,再不然用塗鴉記下來。只有一兩個關鍵詞也沒關係,就算零碎的不成篇章都無所謂。」待宵認真的看著芸香:「重要的是,不要中斷也不要忘記寫故事的感覺。」


  「可是……這樣的東西沒辦法給人家看啊……」覺得自己被責備的芸香,下意識說出反駁言語。


  「妳最早的故事應該也不是為了給別人看而寫的吧?」待宵伸個懶腰,把自己的本子收回來:「如果連妳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故事,別人又怎麼會看得到妳的故事?」



  後來芸香才注意到一件事,待宵都隨身帶著一隻迷你中性筆。

  不管是坐車、吃飯、逛街,不管是亮滑難寫的廣告單、薄如蟬翼的餐巾紙、寫上去會引人側目的手背,她想到時就會隨便找東西寫起來。即使是後來會搞丟、忘記、糊掉也沒關係,她不斷找為了在現實中活下去必須消耗的時間裡的狹縫,一直寫下去。


  芸香的實驗雖然補救成功,但還是多花了一些時間。

  在這段期間,芸香又從待宵那知道她是如何從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找到點子。

  這個題外話先按下不表。




  對了!待宵筆名的意思是不管以筆為墨、以彩色為墨、以聲音為墨,她都會毫不間斷的紡出故事。

  所有的創作者,都是墨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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